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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酒醒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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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酒醒魂(下)

哭喊聲,獰笑聲,喘息聲,男人趴在地上起伏的動作,還有一雙刺進他心裏的茫然無助的眼睛。

葉輝知道自己在夢裏,那時候的記憶因為耿耿於懷所以格外清晰,午夜夢回,總會一遍遍的重溫。

大概是十四歲那年吧,那時候他父親帶著他們母子從家裏出來一路往帝京打去已有一年多,葉輝是軍營裏出了名的皮猴子,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了一片。

他父親在隊伍中頗有威望,隱隱有被推舉為領袖的架勢,大家看他年紀小,又機靈又可愛,總是格外疼寵他的。

所以,平日裏交好的哥哥叔叔們突然神神秘秘往堆雜物的帳篷裏走的時候,葉輝當然很好奇,結果被走在最後的哥哥攔住了,說等葉輝長大點再帶他玩。

十四歲,正是自詡為大人,又格外傻大膽的年紀,葉輝不服,就偷偷跟著他們身後。見著他們從帳篷裏牽出一串姑娘到河邊,看著他們把姑娘強推倒在地上,葉輝楞在了那裏。

葉輝的啟蒙格外早,是還在家的時候,那天他從外面玩耍歸家要比平時早的多,撞見了自家爹娘白日宣淫——這詞是他娘後來教他的。

他當時直覺不能打擾自家爹娘,就偷偷跑回了自己屋。後來他聽見他爹出門的動靜,才湊上去問。

他爹當時一邊對著竈臺生火,嘴裏還叼著旱煙,對他說:“這是和喜歡的姑娘才能做的快樂事,等你有喜歡的姑娘就懂了。”

葉輝不懂,他家裏一直奉行,有事問爹爹,爹爹教不懂就去問娘親,反正娘親最厲害,娘親什麽都知道。

那天,他娘拉著他從經史子集,講到了詩詞歌賦,反正也沒記住什麽,只記得他娘說,“欲望本是人之常情,但克制欲望也是人之常情,只有村口的大黃狗才會想上就上。你如果遇到喜歡的姑娘,想同她做這種事,就與她說明白心意,三書六禮的娶回家來,你若敢讓姑娘大著肚子找上家來,我就把你趕出去。”

說完,他就被他娘趕出了屋門。當晚,還收獲了巨大的人型抱枕——他爹。他爹抱著鋪蓋苦笑著對他說:“姑娘害羞,做快樂事不願意讓旁的人知道,親兒子也不行。”

葉輝似懂非懂,覺得這問題深奧極了。現如今,葉輝滿耳的哭叫與求饒,平日相熟的人仿佛換了副樣子,像極老家村口那只惡犬。

離葉輝最近的那位似乎暫時結束了,翻身坐起來喘著粗氣,擡眼看見葉輝還招呼他:“小輝也有興趣?那邊還有個多兒,你自己去。”

葉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顫抖著哭泣的小丫頭,渾身被綁著,只能盈著淚看他。那眼神無助,絕望,懇求,覆雜難言,迫得葉輝轉身就跑了。還聽得到身後男人的大笑聲,嘲笑他毛都沒長齊。

阿爹說,這是與喜歡的姑娘做的快樂事,如今姑娘既不喜歡,也不快樂,那便是錯的。葉輝慌了神,跑回營地想找人去救救姑娘,他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大人們都笑他發了癔癥,軍營裏各家的姑娘都好好的,正在給大家準備晚飯。

葉輝不知道怎麽說,他說不出口,心裏越發急,從竈臺下抽了根燃著火的柴又跑了出去。回到河邊,一把火燒了河邊的小樹叢,火光沖天,在姑娘身上逞兇的男人慌了神,褲子都來不及穿就要取水救火,混亂中葉輝也只來得及解開那小丫頭身上的繩子,讓她趕緊跑。

大人們循著火光而至,發現了在河邊遛鳥的這群人。小姑娘們躺在地上,渾身狼狽,衣不蔽體,沒有了意識。

十個小姑娘救回來,只有兩個最後醒了過來,趁著照顧她們的人不註意,跑出去跳了河,一個撈上來的時候人都泡發了,另一個連屍首都沒有找到。

這時候,這群散兵游勇才發現,隊伍裏並非所有人都是為了大義,為了更多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也有人僅僅是因為這裏不愁吃穿。他們將施暴的十人趕了出去,又推舉了聲望最高的葉陽為領導者,大家一起商量著制定了很多規矩,爭吵不休的時候就全聽葉陽的。

事情好像就這樣結束了,生活又回到了正軌,這小小插曲不值一提,營帳裏的話題又回到了下一步該去哪座城,大人們都大踏步地向著更好的生活前進了,唯有葉輝,被那十條性命壓得喘不過氣來。

大營開拔那日,葉輝在帳中收拾自己的東西,葉母進來之後直接從背後抱住了他,“一直覺得你是個男孩子,就要讓你自己去闖,沒想到你現在連心裏話都不知道找娘說了。孩子,這件事你是沒有錯的,你只是過早地遇到了自己處理不了的事情。你看,現在這群人全都聽你父親的,因為你父親是他們中最勇武的,又因為你父親比他們多懂幾本書,看上去懂得更多道理,這就是你父親的力量。”

“人的力量不同,能處理的事情也不同,你現在還小,在積攢自己的力量,處理不了的事情不是你的錯,你不能困在這裏。人心如鬼,你以後一定會遇到很多類似的事情,你困在這裏就永遠什麽都做不了。”

葉母用手捂住葉輝的眼睛,“一直教你男孩子要堅強,再教你一件事,難過的時候就來娘懷裏哭一場,哭過了事情就過去了。”那一天,葉輝在母親的懷裏哭得泣不成聲。

醒過來的時候葉輝有些茫然,很久沒有做過這麽逼真的夢了,幾乎是把記憶裏發生的事情重演了一遍,仿佛是又重新活了一遭,醒來之後甚至要分不清夢與現實了。

葉輝隨意抹了把臉,一出門就見雀兒已經窩在自己院裏的梧桐樹上了,她懷裏抱著箱子,盯著自己的房門的方向,一動不動。葉輝被拉回了現實,他緩了緩神,“下來吧,帶你去看你娘。”

葉輝先帶著雀兒在街邊的早餐攤吃了碗面才帶著雀兒往金鱗衛府衙走。倆人都做了一夜夢,今日起床還挺早,到府衙的時候管事的只有賀方在,相當於沒有管事的在。葉輝領著雀兒直接往大牢深處走,熟門熟路的他也不用人引路,順手從護衛手中把鑰匙撈過來了。

葉輝直接把牢間的門打開了,他開了門就往外面走,昨日剛答應要照顧好雀兒,今日就帶著小丫頭來看她,他可沒臉留下聽母子兩個說話。

雀兒一直藏在陰暗處,喬桐只見門突然開了還有些發楞,正要走出來查看情況,雀兒抱著箱子進了門。

“為什麽?”

她就抱著箱子站在門口,也不往裏走,一直低頭看著懷裏的箱子恨不得看出一朵花來,問話的聲音卻輕若游絲,若不是喬桐註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定會聽漏了去。

喬桐瞬間就紅了眼睛,她一步步向雀兒走去,直到走到雀兒面前,她左手扶住雀兒的肩膀右手去摸雀兒的臉頰,她不說話,她不敢說話,她是前朝妃子,她的孩子就是前朝遺孤,就算這大牢深處空無一人,她也不敢冒險。她就要死了,就讓前朝遺孤的秘密和她的死一起埋葬掉,等到她死了,她的孩子就可以自由的走在大街上,再也不怕突然被官兵抓起來了。

雀兒順著喬桐撫摸自己的力道擡起頭來,與她對視,雀兒突然什麽都不想問了,她本就信奉語言只是虛偽的外衣,無論說出來的話如何天花亂墜,也只有手中的刀可以保護自己。眼前的女人紅著一雙眼睛盯著自己,卻始終一言不發,難言之隱也好,不知道說什麽也好,至少自己從她的眼裏看到了在乎。就像瀕死的母獸奮力一搏前總會這樣看一眼自己的小崽兒,這一瞬雀兒知道自己曾經是羨慕過的,可是如今她終於擁有了,卻一點也不高興。

雀兒覺得自己現在的感情太覆雜了,好像是開心的,又覺得難過,心中激蕩著很多想法,沈甸甸地壓在心頭幾乎要使她落淚。這樣的狀態是很危險的,若是突然被襲擊,只會讓她丟了命,她想逃走,從這裏逃走,找個沒人的地方平覆自己。

雀兒將手裏的箱子往喬桐懷了推了推,確定她接穩了就要轉身走,卻被喬桐一把捉住了手。

“孩子,你等等。”

喬桐打開了那口小箱子,雀兒自拿到箱子一直沒有打開過,此時也是第一次看到裏面裝了什麽,好像是一件衣服,最上面鋪了一層首飾。喬桐把上層的首飾全都撥到了一邊,掀開衣服,最下面放著一枚金制長命鎖。喬桐拿出長命鎖,就把箱子隨意扔在地上,她一手拉著雀兒的手,另一只把長命鎖放進雀兒的手裏。

“孩子,你拿著這個,能保佑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雀兒沒說話,只低頭看著手中的長命鎖,輕輕地點了點頭。

“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我……”喬桐握著雀兒的手,想說,卻什麽都說不下去,“你是個好孩子,日後也一定會順遂的,世子殿下是個好人,他說會好好照顧你……”

雀兒仍舊只是點點頭。

“你快些走吧,這裏待久了晦氣……”喬桐一邊哽咽著趕人走,手卻死攥著雀兒的衣角。雀兒上前一步把喬桐抱在自己的懷裏,摸著她的頭發輕聲在她的耳邊叫了聲娘。喬桐渾身都顫抖起來,仿佛在極力克制些什麽,她松開了雀兒的衣角,又趕她走。

雀兒轉身走了,身後傳來喬桐的抽噎聲,雀兒快走幾步,既然喬桐不想讓聽,她就不聽。

葉輝等在大牢門口,見雀兒面無表情,也不敢亂說話,帶著雀兒快步離開了。走到府衙門口,正好碰上了李淵。

“正好,我正想找你,喬家的案子有結果了,父皇聖裁,要在街市口立公堂,著那婦人當堂舉證,最後喬家全體斬首示眾。”李淵覷著葉輝黑下來的臉就知道他要罵人了,趕緊攔住,“也不知道是誰獻了這麽一計,說是要殺雞儆猴威震八方,父皇最近被這事煩得不行,也就答應了,你消消氣,有什麽話別在這地方說。”

葉輝牽住了雀兒的手,做了幾次深呼吸,才心平氣和地開口:“我沒生氣,皇上聖明。”

說完,就帶著雀兒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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